綠柳:忍把癡情等閒拋
文:藍祖蔚(原文刊登於【藍色電影夢】)
影片縱短,限制不了才情巧思;形式簡單,同樣可以激盪生命長歎,單忠倫的《綠.柳》就是這麼一部力作。
簡單卻不平凡,是上品藝術必備的元素,台灣年輕動畫家單忠倫的作品《綠.柳》有著讓人驚豔的簡明勁力。
《綠.柳》從「守宮砂」做開場,描繪的是兩種父權與霸權的男性心理,受害的則是左右為難的女性,單忠倫的畫風類似「芥子園畫傳」的單筆勾描手法,先採用古書的圖解架構,畫面一切為二,左半的文字部,細述「守宮砂」的原由;右半的畫部,則以餵蜥蜴以丹朱,再磨成藥粉,即成赤砂的演變,成功打造了根深蒂固,早已深植男人基因的古典「男性霸權」思維(女性守貞,砂不褪色;陰陽交歡,砂即隱去,藉此奇技淫巧,以檢視女性的貞操)。
故事中替女兒小綠點上守宮砂的樵夫父親,乘著船夫柳生划駛的船去外島工作,但是柳生對小綠一見鍾情,於是趁樵夫不在,殷勤追求,小綠亦傾心相待,兩人終於有了畫眉之樂;但是回航的樵夫,卻從女兒凝視柳生的眼神中窺見了秘密,攬手一看,小綠手上的守宮砂已然消隱,樵夫感受到橫搶奪女之痛,氣憤之下拿斧頭,在柳樹下殺害了柳生,柳生血魄附身於柳樹之上,綠樹頓然變紅,而且以樹枝反擊樵夫,小綠先是從噩夢中得知柳生悲劇,既然親眼目擊紅柳攻擊父親,她無法以擁抱安慰發狂的柳生,又不能坐視父親溺海,於是只好抱石沈江,魂歸離恨海。
《綠.柳》其實是一位女子周旋在兩個男人間的傳奇,一位是父親,一位是情人,身份原本並不對等,卻都因一己之私,都想獨佔小綠,最後只能賠上三命。
《綠.柳》的形式與故事,其實都很簡單,但在水波盪漾間,卻激生出不凡的底蘊情思。小綠在渡船頭送父的身姿,清楚標識著父女情深;但也在此時,她與柳生有了回眸一笑的動心感應,一父一夫,原本是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,何以不能和平共處,定要以命相搏呢?關鍵還是得回到「守宮砂」。
不是父親霸道,非要女兒守身如玉,何需加註「守宮砂」,做為父權的標誌?不是情郎霸道,不經明媒正娶,就先要破瓜得月,何以會牴觸「守宮砂」的禁忌?但是男人的戰爭,何以要賠上女人破碎的心?女人為什麼不能追求情愛自主?一定要被「守宮砂」綑縛,只為了滿足父親的潔癖?女人為什麼不能以最熱情的擁抱,勸勒住發狂的男人,不要傷了她的血親呢?
男人先求自己,因為作踐女性(只是方法有別),情人已死,但是魂魄未遠,癡心擁抱,不也能相守一世?父親殺了情郎,父女已難平靜度日;父親若再死於情人之手,不孝女兒又如何能安心伴隨情郎,共度餘生?
男人不顧一切,只求自己順遂的血性,把小綠逼到了兩難絕境,既然老父老公都成了無解死結,抱石沈江則是她抗議霸道父權的最淒美,也最無奈的告別了。
《綠.柳》除了樵夫、柳生和小綠之外,還有第四個人,他是個書生,或許是導演化身,或許是每位聆賞這個故事的觀眾代表,划船度江來到柳樹前,聞風憑弔這則傷感無解的愛情故事,是不是也只能低迴歎息,黯然轉身呢?
《綠.柳》的精彩在於它用「古典」的技法,訴說了一則「貫穿千古,至今未改」的霸權傳奇;《綠.柳》的犀利,在於它用「簡單」的男女私情,塗繪了一則「女兒情人,兩難得兼」的矛盾拔河,「古典」卻不「保守」,「古典」卻很「反動」;「簡單」但不平凡,「簡單」卻見「餘韻」。《綠.柳》乘著「古典」與「簡單」的雙翼,自由翔飛,堪稱是台灣2010年極其精彩的一部動畫短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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